-接上篇
-玻璃心慎。
#5
文星伊发现自己身体不太舒服的时候,上课已经十几分钟。
想要呕吐的欲望愈发强烈,怕是撑不过剩下的漫长时间。班主任刚讲完最后一点知识点,文星伊在心里斗争了很久,终于还是举起了手。
“抱歉老师……我有点不大舒服,去一下洗手间。”
班主任蹙了蹙眉,嘴里仍旧念叨着那几句重复了无数遍的话,“下课干什么去了?……”
文星伊离了座位,对着班主任匆匆道了声不好意思就跑出了班级,没去管他臭得不行的脸色。
“呕——”
最近干呕得愈发频繁,本来还以为是作息时间不规律的问题,结果按时吃饭睡觉却还是没法让自己感觉好些。
胃部也开始时不时地疼痛,每一次疼到极点文星伊就会一边靠着冷汗咬牙想着要去医院,可到了平常却又把面对真实问题的信心失得彻底。
似乎不去知道结果,就会一切都没事。
“啊……”
接了冷水冲了把脸,再用校服外套草草抹去脸上的水珠后才在镜子里看清自己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因为疼痛,最近失眠得有些厉害。
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又得吃安眠药。
文星伊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走出洗手间的时候却看见拐角一闪而过都身影。
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连着大脑一片嗡嗡地响。
走进班里的时候正对上前排一个关系本就不好的女生的眼神,刚皱了皱眉又听见班主任的声音。
“文星伊,如果身体不舒服要去校医室。”
然后是轰然爆发的笑声,文星伊站在门口,只觉得莫名其妙。
“哎哟我天……校医室还管怀孕啊?”
座位靠前的学生正和同桌嘻嘻笑着,文星伊敏感地捕捉到她话里的词语,连发丝都开始微微战栗。
班主任深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又想赶苍蝇一样挥着手让她回座位。
“小小年纪……”
文星伊还是听见了他嘟囔着的一句话,脚步顿了顿却也没勇气再去反驳什么。
……反正也没人会信。
接下来的半堂课都上得心不在焉。
下课铃终于打响的时候文星伊松了一口气,才想着终于能不用忍着班主任时不时投来的怪异眼神时桌前的光线就被挡住。
“文星伊——”
三三两两聚来的同学实在是稀客,文星伊刚站起身准备推开她们却又被玩笑着推搡回了座位上。
“没其他想法,就问问。”
几个人眼色传来传去,到最后又推出来一个人笑嘻嘻地开口。
“……谁的?”
文星伊一一扫过她们脸上不怀好意的笑,怒意在顷刻间重新烧起。
“……有病?”
起身拨开身前围了小半的人,逆着放学出校门的人流贴着墙壁极慢极慢地上楼。
“很抱歉……麻烦让一下。”
同样的话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相同图案的校服把她的眼睛晃得都有些眩晕,似乎连人潮里每一套五官都陌生得很。
“所以我说啊,她就算……”
金容仙说到一半的话语戛然而止,丁辉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前去,触及一个熟悉的面孔。
“……文星伊?”
丁辉人扯了扯她的袖子,强行续上了刚才中断的对话,“她就算这那样你也不能说什么吧……”
金容仙被拉得下楼的脚步有些仓促,及时收回视线之后却再也想不起刚才自己的表情会是什么样。
“不是和你说过了不要再管她了——”
去食堂的路上丁辉人看了她好几眼,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放低了音量。
“……我刚才去办公室找老班。”
金容仙把丁辉人带到一边来,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和她说这事。
“我看见她班主任在和老班聊天,她班主任说她可能怀孕了。”
丁辉人看着金容仙复杂的神情,她的话在脑子里过了几次才被理解透彻意思。
“……你说真的?”
“没听错?”
金容仙摇了摇头,连评价都被省去。
学生陆陆续续从她们身边经过,丁辉人盯着地上不显眼的凹坑,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
“算了吧。”
“别想了。”
不管是真是假,她们都没有说什么的必要。
“可是……”
“我求你别说你那套慈悲理论了金容仙。”
丁辉人的情绪终于在顶点爆发,从一开始就看不过去的犹犹豫豫当断不断里她还是没能用那点没什么用的道理把金容仙绕明白。
“你什么也做不了的,你只会把你自己搭进去。”
天上飘下几滴水珠,正打在金容仙右脸颊上。风再一次呼啸而过时金容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十二月了,凉意蔓延得迅速。
没再想怎么回答丁辉人。
或许有时候不去回答才不会把自己逼进死胡同。
“……走吧。”
水泥地的颜色渐渐变深,连带着思绪也被搅成了一团,满脑子都只剩她惊惶的双眼。
人流过了一会儿就散了大半,文星伊把手揣进口袋,顺着那道太久没走过的熟悉楼梯继续向上。
看见天台的门时还有些不真实感,仿佛又回到了一个多月前。
手覆上门把手的时候不可避免地颤抖了下,随后低了低头,还是没有勇气再推开那扇门。
怕。
怕看见里面空空荡荡的,她再也没办法和金容仙在这里过着很短很短的一点时间。
踌躇了许久最后还是在台阶上坐下,沾了满衣服的灰尘也没想着掸掉。
已经渐渐习惯胃部不时传来的疼痛感,多了也就麻木了。习以为常之后只当做是再普通不过的感觉,有时或许也会忘记。
外衣下摆顺着动作轻轻晃荡,文星伊用指尖在台阶上画下一笔又一笔。
“金容仙。”
她的名字很好听,写起来也很好看。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说出口,因为看见了她而如同看见了光一样,欢喜至极地叫着她的名字。
窗口吹来的轻风还是乱了她满眼的尘灰,积攒太久的狼狈终于从指尖溢出,转而化成铺天盖地的无所适从,把她的喜悲满上大半。
“为什么不能……再看看我呢。”
再看看我,哪怕一眼也好。
眼里残存的光源都快要耗尽,想起她久违的瞳孔时还是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冬至前的风吹散了她本该认定的执念,捉摸不透的委屈本因都成了飘渺的回忆。
也许糖果也终有一天会坏在盒子里。
和她快要支撑不住的心力。
#6
“她已经乱搞到这种程度了么?”
走向自己座位的路上又是一阵污言秽语,这件事自从流传开来之后就再也没平息过的指指点点已经越发过分。金容仙不用问都知道她们在说谁。
……她其实是不信的。
文星伊看她的眼神仍旧澄澈,金容仙知道她还是那个假装倔强的小孩。
“我说……”
“这样说别人也不太好吧?”
一句更比一句难听的话语几乎无间断地传来,刺耳忽然就尽数变成了怒意,在失去控制的言辞脱口而出前理智终于占了上风,把那些音节修饰得好听些了却也没法及时改掉泛着不爽的语气。
“你们下课就只有这点事做了?”
被打断的女生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噙着的笑都刻意冷了几个弧度,“金容仙,你不会知道点什么吧?”
旁边的女生用手肘捅了捅她,眼神戏谑得仿佛无辜,“说不定人家也是一起……”
“你他妈闭嘴!”
金容仙终于还是把心里酝酿了无数遍的理论说成了最原始的发泄语言,脏话出口的时候气倒是消去几分,但一回想起她们刚才的聊天内容又是一阵忍不住的冒火。
低气压迅速扩散到全班,连带着最远处的交谈声都渐渐小了下来。过路的别班同学偶尔也往里张望几眼,然后又偏回头走自己的路。
“开个玩笑嘛……至于么?”
女生有些害怕却还是强装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转身想尽快结束这场令人尴尬至极的对峙。
金容仙张了张口,却被跑来的丁辉人拽住了袖子。
“下次别乱开玩笑。”
简短地结束了这种局面后她拉着金容仙回到位置上,想说的话纵然再多也只能轻叹一声。
“辉人啊。”
金容仙双眸不知对焦在了何处,开口时有气无力已然暴露了太多。
“我现在好像知道了什么叫语言暴力了。”
丁辉人愣了愣,“所以我和你说过……”
“她会不会被压垮……”
金容仙慢慢躬下身来,发丝擦过肩膀顺着重力垂直滑下。
“她们都是雪花。”
“我算不算,也是一片?”
如果我给了她温暖,又因为自己的自私逃离她的话。
冬至很冷,真的。
上一次的气温骤降,金容仙搓着手在天台跟文星伊抱怨没有预兆的天气,连下课去走廊都得缩着脖子。文星伊用自己的外套把她裹住,然后就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不过那天还是秋分。
真挺冷的。
放学铃打过已经很久,周五没有晚自习,学生们都拥着出走这片牢笼。和又一个路过的同学礼貌性地说完再见,金容仙才慢吞吞地收拾好书包,装好最后一张试卷后忽然发现教室里只剩她了。
把毛衣的高领往上扯了扯,下巴埋进温暖的绒线里冰凉才消去几分。
“……容仙。”
刚走出班门就听见久违的声音唤起她的名字,抬眼时不出意外地看见文星伊霎时就红了大半的眼眶。金容仙没说话,只是停住了脚步。
然后掩不住慌乱的眼神就对上了她满目的复杂。
“怎么了?”
“找我……有事?”
金容仙到最后也想不起几个月前她们是怎么相处的,莫名而来的慌乱充斥了安全距离,疏离感就席卷了她们之间。
“没有……”
文星伊低下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能让自己不把金容仙的这两句话理解为她的不愿再见。
“就……今天是冬至诶。”
“嗯。”
金容仙把飘到眼前的几缕碎发别到耳后,想起白天她们肆意的谈论又觉得心疼。
但是她难道听得不够多么?还得要告诉她更多的难堪?
算了吧。
嬉笑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楼梯口传来,金容仙一下就能听出是哪几位爱嚼舌根子的主,对着文星伊说的话也就多了几分迫切。
“……就这样吧。”
文星伊没听懂,声线在寒冬里也颤颤巍巍。惊惶之下扯住了她宽大的袖口,微微向前的步伐也被她简单的几个字打乱。
“文星伊。”
金容仙轻轻拂开她搭上来的手,眼神仍旧如同几个月前的初秋时那样淡漠又深邃,埋着满腔的无喜无悲把情绪都闷在了胸口,一丝也不曾泄露进话语里。
“就这样吧。”
“你也不要来找我了。”
不要听见她们的话,记住我之前和你说的,要塞住耳朵,不要听。
不要听。
金容仙最后一次抱了抱她,体温暖得像是晴日里的太阳。
空荡的走廊上只剩下孤寂在无谓地回响,她绕开文星伊离开时脚步轻得像风。
寒意在无法擦肩的距离里比十二月还要凛冽。
文星伊听见她叫出自己的名字时终于露出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敛下就封冻在她的拥抱里。
她仍旧笑着,不自觉落了满脸的泪。
……擦都擦不干净。
文星伊把手捧着哈了口气,即便对她来说金容仙的这些话如同刀锋她还是嚼了又嚼,期待着或许是自己太迟钝而没有发现其中的甜蜜。
没有,没有。
鼻头酸涩得不近人情,最后一个会拥抱她的人也离开了她,那个拥抱她的人曾经说“记住还有我”,曾经说“我喜欢你的”。
秋天是个适合说谎话的季节么?
冬至冻得人发抖,文星伊把脸大半都埋进围巾,只想让自己不在太阳下显得那么狼狈。
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本来只想讨一颗糖。
高高在上的人没有了纡尊降贵的心情,于是刚觉暖意的坚冰才开始融化又被扔进了海里,尘埃也终于再落成了尘埃。
只剩下一颗糖果的盒子在背包的封闭空间里摇来晃去,轻小而沉闷的响声撞不开紧锁的拉链,只是把她的心划得千疮百孔。
那天真的很暖和。
下楼时迎面对上几个女生的目光,才刚刚走了几步远就听见她们不怀好意爆发的一场大笑。
……所以,金容仙也是这样想的吗?
冷,全身上下都冷。
这场只针对她一个人的讨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一定要到这个份上吗?
一定要把她在冬日里仅存的几分希冀都掩熄在堤溃前吗?
文星伊攥皱了糖果盒子。
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去想象一场雪崩。
#7
今夜是个好天气。
天气不该这么好的。这种时候应该下雨,下大雨,滂沱大雨。
她站得太高,轻易就被发现。
楼下是警车和救护车的警报声交错着响,文星伊低了低头,只觉得吵。
好吵。
那些报警的住户干吗要多管闲事。
顺着熟悉的台阶一步一步从一楼走上天台时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秋日里,只是日夜倒转,高天的悬日变为了星空,再多的光也消融在夜色里。
她还攥着那颗糖果。最后一颗糖果。
握了满手的黏腻。
“啊……十点了。”
晚自习下课的铃声照常打响,只是没有了往常一般的人流。他们都被尽早疏散,只看得见围满教学楼下的车辆,心说是要抓捕什么人,还嬉笑着庆幸放了半个晚上的假期。
没人抬头看一眼,大约抬头了也看不见她。
面前是空空荡荡的天台,空荡得仿佛谁都不曾来过。
谁都不曾来过,不曾给过一个快要冰冷的少女不止一个拥抱的温暖,不曾来了又离去。
“……你也是,金容仙。”
干吗要多管闲事呢。
你是神遣派的救我的主,可把我刚刚拉出水面却又松开手了吗?
“同学!”
“我们可不可以找个人上去和你聊聊?”
警方的扩音器把声波悠悠送上二十米高的上方,文星伊轻笑了声,摇头的幅度小到微不可闻。
“算了吧。”
她说的很轻。
其实晚上的天台还是很亮,月光没有她想象得那么暗。
楼梯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文星伊盯着门的缝隙,等待着它被推开的那一刹那到底会看见个什么样的人。
“喂文星伊!”
“你给我下来!”
破旧的铁门被粗暴地撞开,文星伊愣了愣,然后金容仙还大喘着气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
她的眼睛暗了暗,像是留存在她记忆里的月亮。
金容仙停步在她身前五米之外的地方,看着她身后的星河忽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想好的说辞也烧尽在灯火之间。
“……对不起。”
她们相对无言了太久,最后却是最不该道歉的那个人率先退了步。金容仙隔着好远看她,才迟缓地发觉原来连夜色都掩不去她眼里大片的无措和慌乱。
金容仙张了张口,满心的焦急最后只剩下一声“星伊”传到她耳里。文星伊不知道对于这样的重逢是该怎么应对,到底是该泪流满面还是冷脸不应。
“你先下来好不好?有什么事和我说好不好?”
恳求是真是假太容易看出来了,或者说金容仙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文星伊太容易就看出来了。
她宁愿陷进金容仙立场不明不白的谎言里,哪次都好。
“……别这样。”
文星伊讨厌金容仙那双漆黑的眸子,比夜晚还要漆黑。她一点儿都看不透。她一点儿都猜不出金容仙到底把她看作什么样的人。
她的眸子里就只剩温柔了,一直都是。
“真的,别这样。”
之前不是说过不要再来找她了吗?为什么到头来却是金容仙先破的规定?
“别这样……求你了。”
求你了,别把我溺死在你的温柔里。
金容仙怔怔地盯着文星伊那双被风吹得眯起来的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才忽然发觉,短短几十天她已经变了好多。
她又被迫陷入一场没有道理的指责里,任谁都不会还像以前那样的吧?
“你先下来……我们好好说说好不好?”
金容仙只觉得头疼,眼睛也被风吹得有些涩。
金容仙刚向前迈了半步,却不甚真切地看见自己和文星伊的距离又远了些。她向后退了一步多,离边缘更少了一小段距离。
“别过来。别。”
她警惕得像是一只小兽,死死瞪着眼前的危险眼眶却不自觉地红了。
金容仙怕她真掉下去,即使再着急也只能逼着自己不再向前去一步。
“好……我不过去。”
“先过来好不好?那里太危险了。”
同样的话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熟悉的无力感又攀上心头,像是那天中午她带着必然分别的结果,抱着哭得不像样子的少女说着些没有后续的安慰。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
文星伊攥着糖果的手收得更紧,在寒冬里唯有掌心像是烧着了一样滚烫。
“我和你,金容仙,算什么关系?”
金容仙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她会想着这些事。
“……星伊啊。”
“对我来说的话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这话说出口的时候连她都不相信。如果是很好的朋友,那为什么又要推开她?一次又一次。
“哦……好。”
文星伊的声线里听不出什么波澜,金容仙只盼望着她能平静些,至少……别跳下去。
“星伊,下来好不好?”
文星伊听着她重复着几个字,恍然间又看见秋日的光亮里还有她能够像晨昏线一样准时,太阳正当头的时候塞给她糖果。
她就坐在那里,她就在那里。
“……好。”
她像以前一样仍旧温暖,像以前那个说着喜欢她的她一样,怀抱温暖得如同太阳。
她就是她的太阳。
“好。”
文星伊怔愣着,想要抓住那片影子。
抓得太紧的手终于脱力,那颗泛着奶香的糖果从十几米的空中坠下,被重力毫不留情地向下拽去。
她伸手想去抓住那颗糖果。
……
她看见天堂的光终将黑暗,那个美好得天使一样会拍着她的背轻声哄她的女孩也终于融在夜里。
“我的云也飞走了吗。”
漫天的星子向她飞来,每个都耀眼得像太阳。
……尽数碎裂在她寥寥的无助里。
像一场壮丽而盛大的雪崩。
……壮丽恢宏得像是末日。
最后谁也没能抓住那颗糖果。
冬天冷得像极了冬天。
#8
“下面通报一则处分通告。”
“高一六班……”
金容仙靠着栏杆发呆半晌,最后还是在一个个名字被念出之前摔上了天台的门。
四周加高加固的栏杆把视野挡得七零八碎,清晨的阳光把不锈钢管的影子拉得老长。
偶尔她也会想起那里曾经有个女孩,喜欢塞着耳机听歌,影子被正午的阳光缩成小小的一个圆。
“容仙?”
“……我找了你好久。”
金容仙偏过头,被丁辉人的发丝扫过肩头。她在她身边坐下,额头上的薄汗已经有些冰凉。
金容仙盯着地面发呆,余光里全是光影扬起尘封的难过。
“要去看看她吗?”
丁辉人目光灼灼,连自己也没发觉指尖不断地抠着校服边角的线头。
“……听她以前一个还算不错的朋友说的,在一医院,之前说的那事查出来是胃里长了肿瘤,做了手术现在在那儿住院。”
丁辉人喘回了气,把话都一股脑儿倒出来却没能听见她的回应。
“我不敢……”
金容仙直愣愣地看着眼前不知道有什么其他颜色的水泥地,心头怎么也狠不下来答应一句。
“我哪里敢……”
她永远都记得那天文星伊背后的星空。冬日里难得的暖风,连着满天的星子,却是比暴风雨和乌云来得更早的引信。
“容仙啊,其实也是你拖延了时间他们才来得及布置好气垫嘛……这样想想也是你救了她啊……”
说到越后来声音越小,连丁辉人自己都不太觉得这个理由能让她放宽些心。
“……她活着不就是最好的结果吗。”
金容仙捂住了脸,静下来之后连铁门也挡不住主席台上发言声的吵闹。
说来说去还都是在旁观的角度,假装着悲天悯人的心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着出了手的杀人凶手。
“算了吧。”
“……算了。”
她其实偶尔还会走上天台,坐在原先的位置,盯着被加高了的一层又一层栏杆。
冬天即使有太阳也还是很冷,北风把脸颊仅存的余热带走后连辐射也暖不回该有的笑容。
她难过得从头到尾的故事总算有了个结局。
这个时候不应该松一口气吗?
“天晴了。”
金容仙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语气里全是没有理由的落寞。
“……冬天快结束了。”
旧的一年里好像还是什么也没有做,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像以前一样。
“什么时候才能到新年呢。”
十二月底,一月一日就在明天。
又一个轮回过去,她一个人踏进这个轮回又一个人结束。
空气里只剩下默不作声的冷。冷得她发抖。
越冷的时候,其实越不会想太多。金容仙一直觉得自己是这样的,所以更期待不会难过的冬天。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可能是冬天的天台,冷还是冷,但是有太阳啊。
和秋天一样的,一样的同一个太阳。
以前她想着要做一个太阳,要温暖一点。
“……我的太阳啊。”
她喃喃着,才迟钝地开始后悔终于还是没能抓住她。
#9
晚间的十一点五十四,群聊活跃得吓人。
指针还有六小格就会平淡无奇地跳到“12”,明明没有任何变化却能被赋予特殊的意义。
金容仙窝在沙发上,脑子乱成了一团。手里握着手机,连回复丁辉人的消息都慢吞吞的。
早上的狼狈还都清清楚楚记得。
“你快回我快回我快回我!!”
丁辉人新发出的信息已经被时间框和上面的历史信息隔开,金容仙揉了揉头发,才想起自己出神太久忘记先回复她了。
“回你回你。”
毫无真诚。
“?还有半分钟就新年了你不激动吗??”
丁辉人发来消息倒是快得很,金容仙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条“对方正在输入中”就被新消息更新了屏幕。
还不都是那样。
金容仙刚打完这几个字,想了想还是不要坏她心情了。
“激动激动”
发出去的时候就闭了眼,街上灯火通明却穿不来半点声音,耳边只剩下秒针滴滴嗒嗒。
“叮——”
新消息。
金容仙看了眼被自己倒扣在沙发上的手机,起身去倒了杯热水。隐隐能听见不远处的广场礼花炸响的声音,连天空都不再漆黑。
分针晃晃悠悠荡过那个“12”,杯子里的白气把她的眼睛蒙上一层暖雾。
她又开始发呆。
今天的天很亮,但是看不到星星。
“新年快乐。”
她说得很轻,连她自己都听不大明晰。
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不知道该说给谁听。
她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手里的马克杯只余了些迅速冷掉的水。金容仙回了客厅,才知道阳台有这么冷。
好冷,冻得她手都僵了。
拿了手机重新打开,一条又一条在一个时间点涌入她聊天列表里的群发祝福晃得只留了满眼的红色未读信息,金容仙一条一条点进去回个简单的新年快乐,回到最后却停下了手。
“新年快乐啊容仙。”
联系人,文星伊。
金容仙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还没反应过来,却又是一条新信息。
一张图片。
金容仙愣了两秒,然后抓起衣服随便踩了双鞋子就攥着钥匙出了门。
她家单元楼门被小广告贴得凌乱的样子,她太熟悉了。
文星伊隔着门朝她远远挥手的时候金容仙才敢相信她真的就这么好端端的,好端端的出现在她眼前。
“新年快乐。”
她耳朵被冻的通红,被金容仙拽着拉进楼上电梯的时候才出了声。逼仄的电梯里灯光不算明亮,偶尔还有嘎吱嘎吱的声音。
“不在医院里待着?”
进门,换鞋。
“我跟我爸说出来溜达一下,元旦嘛,他没管。”
把满杯的热水捧进手里,暖意蔓延到全身。骤冷后的骤热让她不大适应,脖子上的围巾此刻有点多余。
“不怪我吗?”
金容仙坐在沙发一端,盯着地板瓷砖的缝隙看了许久才冒出这么一句。
“都过去了。”
文星伊说得云淡风轻。
“我现在好好的不是吗?”
对话再一次中断,陷入沉寂的时候尴尬就会不由自主地在空间里迅速传递。
“我可能得走了。”
金容仙抬头看了她一眼,她连指尖的红色都没消去。外面真的很冷,金容仙低头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走近她的时候鼻腔里全是她的味道。
“……可以抱抱你吗?”
文星伊站着,手里的杯子放在餐桌上。
金容仙把她搅在一起的发丝理顺,在空调房里待久了的温暖双手好像瞬间就被冰凉降了温。
很久没抱过她了。
文星伊把头埋在她的右肩,憋了好久的泪水还是不由自主地落下来。
“……别走好不好。”
这次是金容仙开的口。
“我不离开你了,你别走好不好。”
别不开心,别那么失魂落魄,别成为没人疼的无助的孩子。
还有我,有我啊。
她咬了那么久的嘴唇终于还是徒给自己增了些难受的时间,该哭的人最后相拥而泣。
“我们拉勾。”
“一百年不许变。”
金容仙勾住她的手,热量在指尖传递,微凉终将不复存在。
“拉勾。”
“我不会离开你。”
“好。”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