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nowing(上)

-回归+千粉贺文

-部分为真实事件改编

 

 

#1

 

“诶你听说了吗?前几天又有一个我们同级的跳楼了。”

 

金容仙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着的座位,端着餐盘的手刚得到解放就听见邻桌传来这么一句。

 

她本来是不太关心这种事儿的,在这所中学初中高中已经待了快五年,因为压力太大、与父母老师沟通不畅或者是各种原因的自杀每年都会有一两次。

 

 

 

“我带了这么多年的学生,也会有想不开的。”

 

老班在班会课上说的话还在脑子里反复回放。那节课的前一天,金容仙正做着数学题,窗外就传来一声巨响,然后是再也静不下来的骚动。

 

“同学们请务必注意自己的身心健康。”

 

他零零散散讲了一大堆,最后这样几句话收尾。

 

“心理疾病有的时候比生理更可怕。”

 

“别害怕别人会怎么看待你,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健健康康地长大。”

 

 

 

停课一天之后又是忙忙碌碌的高二生活,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过那天。

 

“在学校跳的?不会吧?”

 

金容仙喝汤到一半,发着呆时才又听清她们的谈话。

 

“要是在学校肯定又停课啊,是在她家小区吧,七楼跳下来的。”

 

 

 

离午休开始还有十几分钟,金容仙嚼着食堂重油重盐的炒肉,心里默默思考着到底是吃完去买红笔还是午休结束再去。

 

“自家小区?那她父母没发现?”

 

“发现了啊,她本来坐在天台边缘,听到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就跳了吧。那边好像在修路,救护车开不进去,不过幸好抢救过来了。”

 

 

 

她们说的位置离自己住的那栋楼不远,大概是她在学校午休的时候跳的楼。

 

“就跳在那家生意挺好的咖啡店门前那段路。”

 

金容仙每天上学都会走过的地方。

 

 

 

“……据说当时地上还有施工留下来的碎石,血流了好远。”

 

金容仙淡淡地看了她们一眼,起身倒掉餐盘里吃不下的冷饭,在被值日生抓住之前快步走出食堂门。

 

擦了几遍的双唇还是隐隐带了点油腻感,金容仙插着校服外套的口袋,想着要不明天带便当去教学楼天台吃好了。

 

 

 

眼前突然闪过的身影把她撞了个措手不及,所幸金容仙底盘还算稳,踉跄了几步还是在把手抽出来之前恢复了身体的平衡。

 

“……抱歉。”

 

冒失鬼的眼神像是受惊的小鹿,明明自己才是被撞的那一方,金容仙却被看得无端生了几分歉疚感。

 

 

 

还没等她说出“没关系”,那人却早已经跑远了。

 

金容仙撇撇嘴,没计较什么。

 

 

 

“啊容仙!你怎么在这里哦,刚才我找了你好久。”

 

丁辉人站在远处朝她挥了挥手,小皮鞋在风中向她跑来。

 

“刚才撞到你的那个家伙跑了?”

 

丁辉人挽住她的手,调整了下步伐才和金容仙的行走节奏合了拍。

 

 

 

“你认得她?”

 

金容仙皱了皱眉,抬手抚平校服上的一点褶皱又抽出被丁辉人抱住的手给她整理了下衣领,“怎么领子又不翻好。”

 

“她啊。”丁辉人笑了笑,把卡在手腕上方的手表拉到它该待着的位置,“没有看清她的脸吗?是文星伊。”

 

 

 

金容仙脚步微顿,而后又将步伐迈得大了些。

 

“高一六班的那个?”

 

从高一新生入学没多久就开始传开的桃色绯闻,到直升本部高中的一批学生带来的种种黑历史,再是之后的各种传闻,“文星伊”这个名字的出现频率奇高。

 

 

 

“是啊,”丁辉人顺了顺金容仙的发尾,放慢了些步子,“勾引男老师、恋爱史丰富、私生活混乱……这些词能同时出在一个人身上我也挺佩服的。”

 

开始还没什么人当一回事,到后来越传越开,大多数人连真假都无从得知就不自觉地对文星伊带了些鄙夷。

 

“我刚刚路过她们班,那些女生好像拿了桶水浇她身上了。”

 

 

 

金容仙回头去看她早就不见了的影子,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也疑惑了为什么在初秋她就穿起了长款的风衣外套。

 

“嗨,不说她啦。”

“你不是要去买红笔?”

 

金容仙被丁辉人突如其来的问句搅乱了思绪,简单的几个字在脑袋里来来回回地考虑了好一会儿才理解大半意思。

 

丁辉人看她的样子估计又是再发呆,干脆扯了她跑出校门,“走啦走啦,再晚就赶不上午休时间又要被门卫老头骂了。”

 

大风骤起,刮来趋向干枯的树叶从金容仙脸上划过去,带来的极小刺痛让她有一瞬间的恍神。

 

 

 

今天有点冷。

 

 

 

 

 

 

#2

 

 

 

金容仙觉得自己是太久没锻炼,体力总值都在直线下降。

 

上个天台,给她走得气喘吁吁。

 

“要不是死老头不让在班里吃东西……”

 

她因为这事儿背后不知道咬牙切齿地问候了班主任的祖宗十八代多少遍,从她大冬天的吃个苏打饼干都要在走廊上和冷风独自相爱的那天起,金容仙就再也没有觉得这条规定像是人能写出来的。

 

 

 

大门被嘎吱嘎吱地推开,金容仙扶着门缓了好一会儿,拿着便当盒在天台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

 

天台好像只在午休前和晚自习前的一小段时间开放,为了让学生散散心也让为数不多像金容仙今天这样带便当的人有个地方吃饭,偶尔也是老师抽烟的好地界。

 

金容仙看着天空偶尔掠过的飞鸟,嚼掉大半的饭团才迟钝地想起得注意下午休时间。

 

 

 

“五、十、十五、二十……”

 

一大格一大格地从分针数到那个短短的金属条,每到这种时候就为自己未来的数学成绩感到深深担忧。

 

 

 

还有二十三分钟,时间充裕。丁辉人被老师叫去修改过几天演讲的稿子,也没人陪她出去闲逛。

 

金容仙吃完午饭,在门边上的小水池里清理干净饭盒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发呆其实是个不错的休息方式。

 

 

 

“喀、喀喀——”

 

……如果没有被打断的话。

 

金容仙循着那点极其微小的声音绕了个大圈子,才在被层叠的短墙和柱子遮挡严实的天台另一头看见了人影。

 

 

 

少女以极其怪异的姿势缩成一团,在角落里死死捂住口鼻,大概是想着止住因被水呛到而开始的咳嗽。

 

她身上的外套金容仙认得。

 

 

 

“冒失鬼。”

 

一时间不太记得起来她的名字,即使已经听了许多遍,昨天甚至在丁辉人那儿复习了一次,却还是只能在被人提到全名的时候知道是她这个人。

 

 

 

 

“……我叫文星伊。”

 

努力忍住了想要逃走的欲望,喉咙里止不住的痒意让她又无法克制地咳了几声。

 

“你总不可能没听过我名字。”

 

不然就是刻意来取笑我的吧。文星伊在心里补上一句,顺带紧了紧已经让她有些热的外套。

 

 

 

金容仙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听倒是听过挺多次,就是你的名字我老是记不清。”

 

手上微小却明确的重量尴尬地被手指扣住边缘,起风的时候连皮肤上没洗干净的油脂都会抛走些热量。她和文星伊隔着几米远,忽然而来的沉默让两个人都愣了愣。

 

 

 

“我叫金容仙。”

 

金容仙先是坐下了,忘记了得先吹吹地上的灰,然后又这么没头没脑地来了如此突兀的一句。

 

“哦……你好。”

 

文星伊低了低头,眼神不太自在地盯着自己的鞋尖。皮鞋上被踩过的印子用水怎么擦也擦不掉,指尖上早已干透的水滴被重力拉长的形状又一次被想起。文星伊不太喜欢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被打扰,况且这个人好像还没有要走的意图。

 

 

 

金容仙看她半天不说话,这时候又站起身来走反而显得更加奇怪,于是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去找话题。

 

“那个……我们这就算是朋友了吧?”

 

 

 

文星伊好久没听到这个词了。

 

“啊……?”

 

“哦。”

 

这么简单就能有朋友的吗?

 

 

 

金容仙闭了会儿眼,觉得这实在是自己扩展人脉生涯中最难搞的一个。

 

“所以说啊。”

 

她坐直了些,指节敲着饭盒叮叮地响。

 

“被欺负了可以告诉我哦。”

 

 

 

deep house在耳朵里打着旋儿,文星伊真的怀疑金容仙是高度近视才没看见她塞着的无线耳机。

 

“……行。”

 

告诉她了有什么用啊。

 

 

 

金容仙好久没遇到过这么能把天聊死的人了。看了眼手表的分针已经逼近午休开始的时间于是站起了身,草草解释几句之后就离开了天台往教室走。

 

大概是没听见文星伊像是松了口气的叹息。

 

 

 

初秋正午时分的阳光总算是被归为“暖和”而不是“炎热”一类,站在没有遮蔽的地方也不再会无端地感到烦闷。

 

文星伊找了个惯常待的地方坐下,靠在墙上闭着眼睛晒太阳。

 

今天坐下的时候歌单里轮到的那一首和往常都不一样,因为金容仙耽误了她几分钟时间。这让她有点没由头的不爽,那种明明可以按部就班的事情却被一个自以为是的人打乱的不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在天台上度过整个中午,不想回到那个支离破碎的家庭也不想回到班上继续承受着压抑的气氛和每时每刻都能以不同词语不同形式让她知道的指指点点。

 

歌又切到了下一首,是没有大起大落的一首。

 

人处在让自己舒适的环境里大多只有两种状态,一种是全身放松心情也会变得愉快,另一种是开始胡思乱想。

 

 

 

文星伊觉得自己不胡思乱想就对不起她现在紧皱的眉头。

 

“金容仙。”

 

这三个字倒是挺熟悉。各种老师口中会滔滔不绝地夸赞的金容仙,学生会干部名单上永远在第一排的金容仙,还有那天自己不小心撞上她的时候看清的名牌上的“金容仙”。

 

 

 

“……自以为是。”

 

文星伊靠在墙边上,沉默地听完这一首歌之后熟练地点起了一支烟。

 

学校是不允许的,但是谁会想去管她这个不受人待见的扫把星。

 

 

 

天上的云飘过了一团又一团,偶尔遮去大半太阳的时候才会觉得有些冷。文星伊搂紧了外套,想要捋好耳边飘散的发丝时指尖却恰好撞上了烟头。

 

“嘶——”

 

瞬间的高温让她条件反射般咬紧牙关,而后吐掉烟头拼命朝着被烫到的地方吹气。

 

 

 

“啊西。”

 

再去捋头发的时候把食指翘在一边,有些不大自然。

 

“今天是什么狗屎运。”

 

 

 

手在空中甩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门边上有水池,再去冲洗的时候疼痛加倍地传上神经中枢。文星伊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之后烦闷地关掉了音乐。

 

“数学、物理、政治、自习。”

 

熟练背出下午课表实在是对每节课都不同的被作弄方式都印象深刻。

 

“圆规、直尺、课本……”

 

被黏在一起而再不能作图做辅助线的圆规,被折断而无法画出电路的直尺,和被墨水泼上去后看不清笔记的课本,在课前又速记不成知识点而可能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之后罚站。

 

 

 

很烦。

 

“……今天怎么又是自习。”

 

那方法就有点五花八门了。

 

 

 

文星伊抽了根新的烟,咬在嘴里半晌才发现自己没点火。

 

“金容仙。”

 

都是金容仙莫名其妙地来说一大通莫名其妙的话,搞得她现在也莫名其妙。

 

 

 

这下好了,又招惹上一个好好小姐。

 

“怎么都一天到晚闲着没事干……”

 

秒针在手腕上转了又转,嘀嗒嘀嗒把阳光有偏斜了些角度。文星伊拿掉那根仍旧没点着的烟,想了想还是没放回烟盒里转而扔在地上踩上去碾碎。

 

 

 

解压。

 

心情忽然变得颇好,于是盘算了下离午休结束还剩下的时间,自顾自地下了楼去操场。

 

风仍旧很大,文星伊把双手揣在了外衣口袋里,两阶一步地晃下楼道。有些年久的楼梯拐角墙皮上被画上了些无伤大雅的字句,还有几个脚印被留在不大显眼的低处没人清理。

 

 

 

文星伊顿了顿,低着头快步走下了楼。

 

不该走这边的楼梯。原先之前都是避开过的,今天却不知道怎么被她弯弯绕绕走到这里来。

 

 

 

每一层楼梯不远处的教室里都有着午休的学生,奋笔疾书或者是趴在桌子小憩。

 

文星伊忽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情绪涌上心头,然后化作慌乱些许的步伐算是遗留在了瓷砖上不复拾起。

 

 

 

 

 

 

#3

 

 

 

“喏,给你的。”

 

从金容仙的手中接下那条盒装的奶糖,文星伊挠了挠头拆开包装。

 

“悠哈。”

 

“奶味这么重糖分也很高的样子。”

 

 

 

状似嫌弃地皱了皱眉,被排成一列的奶糖顺着不大的空隙摇摆的幅度微小。文星伊捞出一颗,拆掉包装的时候看着金容仙手里的气泡水瘪了瘪嘴。

 

“为什么你喝气泡水的时候要给我吃糖分这么高的东西?要我长胖啊。”

 

话是这么说,手还是诚实地撕开包装把糖扔进了嘴里。

 

 

 

“你今天上来得好晚。”

 

习惯了每天中午都会出现在她面前的金容仙,关系终于也从一开始的看不顺眼变成了还算亲近的朋友。

 

在往常看见打开的门后走出来的金容仙时耳机里总会放着同样的歌,不论是刚好一中午播完的歌单还是准点得如同机械走针一样的金容仙,都能够轻而易举地成为她的习惯。

 

今天她推开门的时候,已经播过去了三首陌生的歌。

 

 

 

“哦……被辉人拉去帮忙搬作业了。”

 

金容仙在她旁边坐下,如同以往一般打开便当盒吃午饭。

 

“不是都给你带糖了吗??你还嫌我上来晚了。”

 

 

 

文星伊把糖咬得咔嘣咔嘣响,碎裂时锋利的边缘嗑上牙尖。一颗本来可以含很久的糖被她几分钟就吃完,嘴里空空荡荡只剩下甜味,手指抠了抠衣角伸进口袋又想摸出一颗。

 

“七天的糖啊,下次再给你带糖就等下个星期。”

 

金容仙慢悠悠地嚼着今天似乎不小心放多了点盐的炒莴笋,不出意料地看见文星伊的手一顿,然后在口袋里动了动,又抽出来。

 

 

 

“一盒10颗,还不够一星期哦?”

 

文星伊直起双腿,低低的鞋跟在水泥地上敲得响亮。金容仙语调上扬得带了些笑意,今天仍旧营业的正午阳光又把文星伊的心情提高了几个度。

 

“够啦。”

 

“谢谢你。”

 

 

 

金容仙刚吃完最后一点绿色蔬菜,盖好便当盒收拾进塑料袋里。文星伊不自觉地坐得离她近了些,发尾偶尔扫到肩头。

 

“客气什么。”

 

气泡水在嘴里咕嘟咕嘟地冒泡,似乎永远都停歇不下来。金容仙撑着头眯眼去看在云层中露出些许的太阳,再低垂下眼时眼前只剩得大片的青黑。

 

 

 

“星伊啊。”

 

“怎么了?”

 

文星伊偏头去看她,浅茶色的瞳孔对上她黑得深不见底的眸。

 

 

 

“我相信你的。”

 

“不用去理会那些流言。”

 

 

 

金容仙状似淡淡地开口,却又怕文星伊不愿意和她说起这些事情而有些紧张。文星伊看着她颤了颤的睫毛,连飘云都在她的眼睛里浮沉。

 

“……我也挺想不去理的。”

 

但是谁又能坦然的听着别人针对自己的不堪入耳的话语而面不改色?

 

 

 

“但可惜了,我所具有的生理构造不太允许。”

 

老师不是没找过,反击不是没有过。

 

“大多数约等于正确。”

 

“这个词在他们心里,有没有约都不重要了。”

 

 

 

刚开始还会有几个看不下去的陌生同学出手阻挡,到后来谁也不想在忙碌的学习生活里再自己招上什么没必要的麻烦。

 

“反正不是我的错,学校会去惩罚那些人的。”

 

“同学间大概不会过分到哪里去吧,那个女孩子为什么不能勇敢一点打回去呢?”

 

“那些过路却视而不见的人,是不是都是那么想的?”

 

 

 

一个又一个在脑子里太过深刻的记忆被翻出来时仍旧如新,或许施暴者在下手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准备让受害者忘记。

 

“他们很懂看客的心态,也很懂学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德性。”

 

只要没死人,那就是教育,道歉,然后无事发生。

 

 

 

“我找老师的时候,老师说,他们为什么不会欺负其他同学?你为什么不能勇敢一点让他们不敢欺负你?”

 

“我问他们为什么非得针对我,他们说,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到底做了多少恶心的事?”

 

文星伊笑了声。

 

“我做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做啊。”

 

 

 

她的声线没有一丝波动,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和金容仙聊着今天的作业又好多啊,最后一题我不会你能不能教教我?

 

“他们那样认为。”

 

“他们觉得他们就是真理,然后给别人洗脑到别人也觉得他们是真理。”

 

 

 

“你不觉得很好笑吗?”

 

文星伊收回了视线,转而将头搁在双膝上盯着地面。

 

金容仙半晌没说话,到最后只能叹了口气。

 

 

 

“可能有时候,真的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旁观者永远没有资格对当局者提什么自己看来理所当然的建议,连安慰都最好别有立场。

 

 

 

“容仙。”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文星伊的手指在系紧的鞋带上弯弯绕绕,卷起几圈又复而放下,像是小孩子在玩着永远都不会厌倦的游戏。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不要当一片雪花。”

 

她看着金容仙,眼眶里装着恳切。

 

“当一朵云吧,那样我就能看见你了。”

 

 

 

金容仙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本要说出口的话不明所以的被咽回了肚子里。

 

“我当你的太阳吧。”

 

“如果能帮你融化一点偏见也好。”

 

之后的晚上她把这些字写进了日记,想了想又觉得不切实际。

 

严冬的太阳,离地面太远了。

 

 

 

“……好。”

 

所以,让我当片流云吧。

 

 

 

记得在太高的山峰雪崩的时候,乘着风飞远些。

 

文星伊看着天上缓慢飘动的云团,没说出口的话变成水雾都窜进了眼角。

 

她们都在想着心事,连明朗的日头也窥不透。

 

 

 

 

 

 

 

#4

 

 

“你怎么最近中午老是往天台跑?踩着午休的点回教室哦?”

 

安惠真搭住金容仙的肩膀,笑得一脸贼兮兮。

 

“密会小情人去了?”

 

 

 

金容仙无语地推开她夸张的肢体接触,顺带翻了个白眼。

 

“得嘞,我哪有什么小情人,上去吃个饭而已。”

 

安惠真嘁了一声,嘟囔几句就走到一边。金容仙收拾好桌上堆得过高的课本,抽出一本作业专心想题。

 

 

 

丁辉人撑着桌子在她右后方看了许久,微张的嘴以微不可见的幅度动了好几次,到最后还是拉开凳子坐在她旁边想着把话说清楚。

 

“容仙。”

 

金容仙从题海里抬起头,眼间还藏了些迷惘,“怎么了?”

 

 

 

“……我看见了。”

 

丁辉人希望她能意会她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课桌周围的人虽然不多,但是她不想让金容仙和那个人扯上什么关系还让别人听见。

 

在她主观想法里这应当是个羞于启齿的事情。

 

“不要和她走那么近。”

 

 

 

金容仙合上作业本,看她的目光无波无澜得像是沉寂太久的深井。

 

“她也不过才十六岁。”

 

“干吗要对她恶意那么大?”

 

 

 

“你知道他们会说你什么吗?”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丁辉人真的急了,强忍下想要拍桌子的手耐心地和她一句一句讲。

 

“不管她到底做没做过那些事,那些传播信息的人在乎吗?他们都不在乎这么过分了文星伊会不会怎么样,为什么还会在乎你和她走得近是为什么?他们只会说,‘金容仙和文星伊是一种人’!”

 

到最后声音还是不自觉地放大了几倍,声波接连着穿透她的耳膜徒留下忽然而至的无力感。

 

 

 

“……干吗要这样呢。”

 

金容仙捻着一页纸,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干吗呢。”

 

 

 

“容仙。”

 

丁辉人轻轻抱了下她,想了想还是在离开前多说了几句。

 

“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是我以前有个朋友抑郁过。”

 

 

 

她说起这些的时候熟练得像是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遍,条理分明逻辑清楚得让人难以怀疑。丁辉人低下头,眼眶被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大半。

 

“我希望你好好的,不论方式,能保护你就好。”

 

“流言就真的有那么可怕。”

 

 

 

她想起那天的风,混杂着大雨交错着响了半夜。

 

“……我没来得及抓住她。”

 

“我应该把窗户锁上的。”

 

世界上自杀的人远比人们想象的要多,也远比人们认为的要更近。

 

 

 

“锁上这扇窗。”

 

丁辉人不想记得那天晚上她空抓住的滂沱大雨,还有零点几秒之后下方传来的闷响。

 

“算我求你了。”

 

 

 

金容仙有一瞬间的呆滞,眼神顺着照进室内的阳光攀上高远的天空,流云浮沉着缓慢飘离她的视野,到最后又仿佛不曾来过。

 

“那她呢?”

 

金容仙忽然开了口。

 

“我就把她锁在窗外吗?”

 

 

 

丁辉人怔怔地看着她,然后忽然舒了一口气。

 

“容仙。”

 

“你不需要普渡众生,你只需要让你自己好好的活着。”

 

算作自私吧,谁不能自私一点呢。

 

 

 

丁辉人看着她的双眸,黑漆漆的,连湛蓝都窥不见些许。

 

“……好。”

 

她忽然怕了。

 

就当她退缩了反悔了吧。

 

 

 

 

 

 

 

 

 

金容仙终于还是走上了天台,比平常晚了几分钟,没带便当盒。

 

“今天晚啦。”

 

文星伊仍旧笑着和她打招呼,嘴角的弧度上扬得刚刚好刺痛了她的一腔勇敢。

 

 

 

“我中午请了假,不用回去。”

 

金容仙犹疑了一会儿,还是低着头走到她旁边坐下。

 

“怎么了?”

 

文星伊抽出那个糖果盒子,很大方地拿了一颗给她。金容仙没接,摇摇头让她放回去,转而用指尖在水泥地上无所事事地画着什么也不是的图案。

 

 

 

“不开心?”

 

文星伊敛了敛笑意,落叶在她脚边微微打着旋儿,踩上去只听得满耳都是生机消逝的脆响。

 

 

 

金容仙余光触及她脏了小半的白色鞋带,所有准备好的说辞也都和落叶一起碎成再也拼不回的坦然。

 

“……没有。”

 

“换季反应吧可能。”

 

于是只能把一切的胆小畏缩归咎于无辜的秋日。

 

 

 

“哦。”

 

文星伊撑着头,目光顺着她的指尖弯弯绕绕地转。今天她没塞着耳机,金容仙修理得平平整整的指甲划在地上的声音也能被她收进记忆里。

 

一时间找不着话头,文星伊把目光收回来盯着自己身前的一片地面,小面积的坑坑洼洼里积满了灰。

 

习惯性地把手伸进口袋里,把烟从盒子里抽出到一半才忽然想起金容仙就在旁边。还没来得及再塞回去,欲盖弥彰的心虚表情就被金容仙抓了个正着。

 

 

 

“……喔。”

 

被钳住手腕的文星伊费劲力气挤出一个音节,然后手里一空,就被金容仙轻易拿走了罪证。

 

 

 

“还抽烟?”

 

金容仙拿着那根学校明令禁止带入的东西,神色颇有些得意。

 

“怪不得我总是闻到一股不太对的味道。”

 

 

 

文星伊抢了几回都没成功,到最后只好开始打感情牌,“我好久都没抽了……想不开的时候总得找点什么让自己清醒一点嘛。”

 

金容仙举着手不让文星伊拿到,低着个头不敢看她的样子又让她没由来地有点不是滋味。

 

想不开?

 

才慢慢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词。

 

 

 

“……我不是和你说了,不开心的时候来找我。”

 

“你才多大,抽烟对身体太不好了。”

 

金容仙放下了手,扳过她的身子伸手抽出了整包烟然后尽数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

 

 

 

文星伊愣愣地看着她无比迅速地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积攒了不知道多久不知道多少的委屈和不甘都变成了脆弱的突破口,惹得她鼻头一酸。

 

“……我不想让你为我不开心。”

 

“虽然他们可能都觉得我这个人很差劲吧……我也不想让你觉得我很烦,什么事都找你。”

 

本该决堤的眼泪被硬生生憋了回去,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不要做讨人嫌的爱哭鬼。

 

 

 

“他们可能只是不了解你吧……”

 

金容仙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立场去安慰她或是说些什么,模模糊糊的辩解让她自己一时间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为谁说话。

 

文星伊沉默了两秒,被安抚的好心情终于还是在没有得到明确回答的不开心被发现之前把它们尽数掩盖。

 

 

 

“其实就,习惯了吧。”

 

因为从小都是敏感的性格,原生家庭养出的自卑性子和看人眼色都成了习惯忍耐的缘由。

 

文星伊明白闹大了也会搞得不好看,自己歇斯底里地说些什么,到头来还是会成为被嘲笑的又一个点。

 

“你看看她,对自己没有点自知之明”。

“从来都不反省自己做了什么破事,反倒质问我们”。

 

都习惯了,子虚乌有在众口之下也变得难辩。

 

 

 

“我只是去帮老师搬个作业,只是找其他同学处理一下比赛问题,这些可能都能成为他们眼里的我的过错。”

 

文星伊把外套拉了拉,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

 

“……可能是我的问题吧。”

 

“没和异性保持好距离也没和同学处理好关系之类的。”

 

 

 

金容仙只见她侧脸的轮廓在风中仍旧明朗,轻描淡写了这么多文星伊还是没能把自己的情绪全部收起,至少在她微皱的眉头和低落的语气里都能够看见她所有的难过。

 

她平时看起来真的像个什么也没经历过的孩子,金容仙想。

 

“……所以就算我后来做得再努力也没有人会喜欢我了啊。”

 

 

 

不小心摔了一跤的她最后被踩踏,得以喘息想要爬起时又被推进了深渊里。

 

文星伊再怎么说服自己也还是没能让眼眶不红起来,被冷风吹下泪水之前却被拥住了满怀温暖。

 

 

 

金容仙抱住她的一瞬间文星伊终于当了回爱哭鬼。

 

“别哭了……”

 

她的声音绕在她耳边,文星伊抓着金容仙的校服外套,滚烫的泪珠落入她颈肩的同时文星伊只觉得自己抓住了大海里连着岸的绳索。

 

 

 

文星伊可以对自己假装得什么都不在乎,假装得有什么事过去就过去了,找点事情做无视别人的白眼忙起来也就不会去想这些。

 

但是挣扎太久的人,即使只是抓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沉没的木板也会有种得以生还的错觉。

 

崩溃该是一场无声的陷落。

 

 

 

“星伊。”

 

“我今天请了假是因为——”

 

金容仙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开了话头之后即便犹豫着也逼着自己说掉所有的目的。

 

“我以后不能再来找你了。”

 

 

 

哭声在旷地之间越发微小,文星伊没敢抬起头去看金容仙,她怕对上那双眸,她怕在那双眸里看见远去。

 

“……以后也要开心一点。”

 

没有意义了的叮嘱像是鲜血淋漓后无用的双氧水,即使不及酒精的刺激性也弄得她疼得要命。

 

 

 

“他们的话太难听了,你不要听。”

 

“塞住耳朵。”

 

金容仙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靠着潜意识里还未成型的字句维持着对话。

 

“他们不喜欢你的话就不要理他们了。”

 

 

 

“记住还有我就好。”

 

金容仙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用,之前明明已经说过不能再来找她,这时候又没法阻止自己给了她又一点希望。

 

“我喜欢你的。”

 

 

 

攀登者在太阳落下地平线的前几秒终于登上了山顶,地球缓慢的自转运动给追逐落日的人留了几分光明之地。

 

绳索断了一半,却还剩下一半。

 

刚刚才收敛好的情绪又在刹那间崩发成一场烟花雨,连同一切低落都淹没在欣喜的浪潮里。

 

 

 

“……好。”

 

“我会开开心心的。”

 

于是本该沉没的木板又在风浪里浮沉,黑云遮下了整片天空也让她看见些光芒。

 

文星伊低了低头,抬手擦掉眼角最后一点湿润,“午休差不多结束了,你先下去吧。”

 

 

 

金容仙没犹豫几会儿,站起身来应了她一声。开门下去前她最后看了一眼天台,中央是那个小小的女孩。

 

“再见。”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算是回应了文星伊的挥手。

 

 

 

天台虚掩着的门被风吹得关上,文星伊重新坐下,眼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刚才大约是因为下手过重而蔓延开的刺痛。

 

说不上来的失落,仿佛聚会散场之后只剩下她一个人走在夜晚十二点的公路上,连路灯都不甚明亮。

 

 

 

其实没关系的吧。

 

因为她说了喜欢自己,这就够了。

 

文星伊忽然笑起来,终于扬起的嘴角再也放不下去。

 

“……好巧。”

 

 

 

 

 

 

 

 

“我也喜欢你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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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还是be?

其实私心是想写be,但是如果想he的人太多我就写两个版本的下qaq

希望我们谁都不会成为一片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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